清明前夕,我來到福州雞角弄革命先烈就義處紀念地。雞角弄舊稱西門外旗角弄,位于福建省福州市西洪路邊。這里曾是民國時期的警察局、刑場,數十位共產主義戰士長眠于此。
雞角弄紀念碑上擺滿了鮮花。我獻上一束潔白的菊花,目光在那滿是烈士名字的紀念碑上緩緩移動,最終停留在第一行第五個名字,那是我的外公——王于潔。
外公王于潔,原名王定清,號靜圃。1901年,外公出生在仙游縣一個貧苦農家。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,他本會是鄉下的一個教書先生,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。然而一百多年前,山河破碎風飄絮,外公在莆仙黨組織創始人陳國柱的影響下,走上了革命道路。外公參與組建莆田人民游擊隊,開展城市地下斗爭,指導農村武裝斗爭;他還參與建立了閩中特委和閩中第一個蘇維埃政權。
“跟你外公在一起,最艱苦的還是三年游擊戰那會兒。”外婆陷入回憶,“中央紅軍長征后,我們只能自己組織游擊戰。那時候被圍在深山密林里,餓了只能啃野果、野菜、草根,渴了就喝溪水,睡覺也是裹著衣服,時刻都要拿著槍防備敵人。那會兒很多戰士都覺得難以忍受,是你外公一直在鼓勵大家,堅信革命會勝利,也是在他的帶領下,我們逐步開辟了莆田、仙游、永泰邊區游擊根據地。”
1934年10月,中央紅軍長征后,莆田中心縣委與上級黨組織中斷了聯系。從此,外公既找不到上級黨組織,也和兄弟地區的黨組織失去了聯系。
外婆在對外公的回憶史料中寫道:“他對我說,‘我是個農民出身的干部,沒有系統地學過理論,水平很低,現在肩上的擔子這么重,萬一出了差錯,怎么向黨向人民交代呢?我一定要找到上級黨組織!’他簡直像個迷路的孩子,急盼找到自己的母親。”
盡管如此,外公的革命意志并沒消沉,革命信仰也沒動搖。這對革命夫妻相依相偎,攜手與共,堅持了閩中長達三年的游擊戰爭。
1936年11月下旬,中共南方臨時工作委員會從香港派人和廈門市工委接頭,并亟盼與南方各游擊區取得聯系。外公領導的閩中特委終于回到了上級黨組織懷抱。
然而到了1937年2月,由于叛徒告密,外公被憲兵隊逮捕。外公被捕后,在獄中受盡酷刑,但頑強不屈,面對高官厚祿誘惑不屑一顧,一直堅持斗爭。他始終不肯暴露自己黨內的職務、身份信息及其他黨內秘密。
外公的同學蔡賦三曾到獄中勸他說:“你可以假自新爭取出獄,然后還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嘛!”還說:“你母親年紀老邁,妻子青春年少??v然不顧自己,也得為他們著想。”
當時,外公沒有答復蔡賦三。過了幾天后,他寫信給另一位好友陸兆鵬,請他轉告蔡賦三。在信中,外公推心置腹地回答:“自新是可恥的,我過去罵別人的話,不能讓人拿來罵我自己。人總有一死,活一百歲是死,活一歲也是死,我看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。你念同學之誼,請勸我母親不要想我,就當沒生我這個不孝之子。她老人家的生活,我想家兄會照顧好的。至于我妻子,我相信她會選擇正確的人生道路。”
1937年6月23日,全面抗日戰爭爆發前夕,外公和四位親密戰友高唱國際歌,高呼“中國共產黨萬歲”,昂首挺胸走向位于福州雞角弄的刑場,英勇就義。
外公外婆這對革命伉儷,從結婚到生離死別僅僅5年。更令人嘆息的是,他們此前托付給老鄉撫養的兒子,年僅8個月就不幸夭折了,很難想象在這樣接連的打擊下,外婆是如何堅持下來的。
在回憶這段經歷時,外婆的神情也總是恍惚。她說:“為了革命什么都值得,流血犧牲在所難免,你外公也說‘一歲是死,百歲也是死,死并不可怕’。”然后頓一頓又說:“就是對不起我那年幼的孩子。”
外婆的骨子里是有一股韌勁的。忍受著喪子喪夫的悲傷,外婆咬牙繼續投身革命事業,在黨的地下斗爭戰線上繼續出生入死。
我曾問過外婆那時是否害怕,她總是笑著回答:“怕,怎么不怕,但怕就能不做了嗎?”外婆有時也忍不住感慨:“也不知道那時候是怎么堅持下來的,就靠著一雙腿走下來。皮膚都曬得跟黑炭似的,只有兩根斗笠綁帶那兒是白的。”看似云淡風輕的話,卻讓我不忍回想當年的艱苦。
說起以前的事情,外婆總是這樣淡然,她始終言傳身教來引導教育著后代。2008年,外婆在福州因病逝世,享年101歲。
“要建紀念館,要把你外公的事說給更多人聽,要讓更多人銘記那段革命歷史、緬懷革命先烈。”這是母親一直念叨的事。2015年,在母親和我的努力下,王于潔烈士紀念館終于在仙游縣榜頭鎮開館了。為了紀念館,母親把她的退休金取出很大一部分:“我現在老了,也用不著這么多錢,而且我還有你們照顧,其他的就都捐了吧。”
我們家原本有外公外婆留下的許多老物件、老照片。“照片再多,放在家里也只是我們自己看,我希望在紀念館,它們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。以后想看,帶著孩子來這邊看就好。”母親一咬牙便將它們全捐給了紀念館。大量珍貴的照片、文獻資料、烈士遺物還原了外公一生的戰斗歷程。
紀念館是免費向公眾開放的,我也時常來這邊走一走。漫步在紀念館里,仔細觀看各種圖展和資料,浮現在眼前的是外公英勇斗爭的場景。雖然遠離了硝煙戰火,但我們要讓革命先烈的精神薪火相傳。(王小敏 林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