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宗賜茶
蘇東坡第一次到杭州,任通判,相當于副市長。
一天,一位中使從宋都開封而來,見到蘇東坡,儀拜之后,便悄悄對蘇東坡說,我這次出京師時向皇上辭行,皇上把我拉到一個大柜子旁邊,然后打開柜門,給我一包東西,對我講,這個賞給蘇軾,不能讓別人知道。于是,中使把小包給蘇東坡,小包黃綢包著,上面的題封都是御筆親題。
中使說,皇上知你在外辛勞,又知你愛喝茶,皇上想你呢!
蘇東坡接過中使遞過的小包,三拜九叩,打開一看,是一包茶葉,有一斤重。頓時,蘇東坡百感交集,兩眼濕潤。稍后,蘇東坡提筆,寫了一封信,交于中使向皇上謝恩。
飲茶題詩
蘇東坡在杭州,一日以病告假,泛舟獨游西湖。白天訪了上凈寺,惠昭寺,小昭慶寺。黃昏時分,又去了孤山,拜訪惠勤禪師。
惠勤禪師當時在智果寺,寺旁有兩個石制金剛拱手而站,寺內神像高大,頭部快碰到屋頂。智果寺院內的石縫中有泉水流出,味道甘冷,適合泡茶。惠勤禪師知蘇東坡來訪,備下茶注、茶銚、茶甌,汲取泉水放在火上烹煮黃檗茶,直至泉水翻起蟹眼。惠勤禪師將一盞釅茶遞過,蘇東坡一飲,頓感十分香美。那日,蘇東坡一高興,想起了唐朝詩人廬仝“七碗茶”之說,蘇東坡便追逐廬仝一連喝了七碗,飲后神清目爽。
“七碗茶”之說:一碗滋潤喉嚨,兩碗消除孤寂,三碗能夠激發人的靈感,四碗能夠讓人發一點汗,生平所有不平之事都從汗水里流走,五碗使人筋骨清爽,六碗可直通仙境,七碗腋下生習習清風。
那日晚上,蘇東坡雅興大發,握管題壁:
示病維摩元不病,
在家靈運已忘家。
何煩魏帝一丸藥,
且盡廬仝七碗茶。
昔日魏文帝曹丕曾有詩——與我一丸朗,光耀有五色,服之四五日,身體生羽翼。蘇東坡認為廬仝的“七碗茶”更神于“一丸藥”。人多喝茶,勝過吃藥。
茶叫屈
宋廖正,字明略,號竹林居士,北宋學士,詩人。宋廖正一直對蘇東坡敬佩,因蘇東坡長期做地方官或被貶一直不能相見,晚年才第一次走進蘇府,蘇東坡對宋廖正的到來感到非常驚奇。
宋廖正來訪,蘇東坡拿出“密云龍”招待,“密云龍”是當時的極品茶,蘇東坡一般不請人喝這茶,只有蘇門四學士齊到才拿出來。蘇東坡煮上“密云龍”,家里的人都以為是“四學士”來了,伸頭一看,才知是陌生人宋廖正,可見蘇東坡對宋廖正重視。之后,宋廖正常來。
一日,蘇東坡請宋廖正吃飯,也邀請了黃庭堅、秦少游、晁補之、張文潛,飯畢,蘇東坡又請客人吃骨頭血羹,用現代話說就是骨頭濃湯。吃羹在北宋相當普及,北宋人也特別好羹,酒席上絕不可少,像林沖請魯智深吃飯,像李師師宴陪燕青,燈下看燕青紋身,桌上都有羹。汪曾祺有一篇散文《宋朝人的吃喝》,也認為羹是當時的流行菜、必上菜。
酒足、飯飽、羹盡,有人提出要喝茶,而且指定要“密云龍”,蘇東坡無奈,只好拿出,讓侍妾朝云碾細,烹煮。此時,幾個人皆臉膛紅紅,見上了香茶,個個不計禮數,一飲而盡。蘇東坡見狀,嘆曰:這種亮杯底的喝法,真是太絕心意了,倘若茶君能說話,必定叫屈!
嘉會寄詩以親,當晚眾人皆開懷,壯思飛。
月兔茶
北宋文壇,與茶結緣者不可悉數,然沒有一位像蘇東坡這樣于品茶、烹茶、種茶均在行,對茶史、茶功有研究,又能寫出絕佳茶詩的人物。
蘇東坡在許多地方都寫過茶,在杭州寫過“白云茶”,在紹興寫過“雪芽茶”,在江西寫過“雙井茶”,在湖北寫過“桃花茶”,38歲那年,蘇東坡又寫一首《月兔茶》,這種茶在四川彭水一帶。
《月兔茶》:環非環,玦非玦,中有迷離玉兔兒,一似佳人裙上月。月圓還缺缺還圓,此月一缺圓何年?君不見,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團,上有雙銜綬帶雙飛鸞。
這首詩是送給朝云的。蘇東坡寫這首詩,整個北宋還沒有這種茶,為什么要用“月兔”?因為朝云生于嘉祐八年(1063年),是“小兔子”。蘇東坡曾寫過“從來佳茗似佳人”,所以用想象中的“月兔茶”比喻朝云,可見蘇東坡對朝云的喜歡。
環是圓的,玦是半圓,意思是茶餅是圓的,掰掉一半煮茶,茶餅就成了半圓,像玦。中有迷離玉兔兒,一似佳人裙上月,蘇東坡是說,他看著既擅琵琶又精茶藝的朝云在為他煮茶,他就想起了月宮中的嫦娥。于是,蘇東坡觸景生情,發出心聲——月圓還缺缺還圓,此月一缺圓何年?斗茶公子,是指蘇東坡自己。不忍斗小團,是因為“小團”的茶包上繡著“雙飛鸞”。
《月兔茶》是蘇東坡的傳世之作,也是蘇東坡唯一一首以茶比人送給情人的詩。
雙井茶
雙井茶,又叫洪州雙井,雙井白芽,產于江西修水,是宋朝的名茶、貢茶。黃庭堅有一首七律《雙井茶送子瞻》:
人間風日不到處,天上玉堂森寶書。
想見東坡舊居士,揮毫百斛瀉明珠。
我家江南摘云腴,落硙霏霏雪不如。
為君喚起黃州夢,獨載扁舟向五湖。
1087年的春天,黃庭堅給蘇東坡寄去雙井茶,順便也將這首詩一同奉上。“玉堂”,借指翰林院,“森寶書”,形容珍貴的好書如“森”,非常多。“想見東坡舊居士”,意思是可以想象到蘇東坡在那里持筆揮灑,文詞一瀉千里。“為君喚起黃州夢,獨載扁舟向五湖”,是說蘇東坡喝了這些高檔茶之后,也許會想起黃州的舊夢,會不會像范蠡一樣,駕著扁舟隱居江湖?
黃庭堅和蘇東坡的性格不一樣,黃庭堅并不想當政治家,沒什么野心,平易恬退,個人得失也不會耿耿于懷。蘇東坡的性格比較剛,危言危行,獨立不回,想做東漢末年反對宦官的名士范滂,也想來個“范滂絕命”,做個“忘軀犯顏之士”。“想見東坡舊居士”,為什么要加一個“舊”?黃庭堅是在提醒蘇東坡,你別忘了,你為什么會叫‘東坡居士’?你別忘了當年生活在黃州、在東坡那個地方的慘狀。
蘇東坡是茶照喝,但性格仍改不掉,照樣快人快語,思想尖銳。后來,他再次被諛言壓倒,被貶惠州(廣東)、儋州(海南)、廉州(廣西),一路顛沛流離,勞病相加,直至客死常州。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,歷史上許多名士都是這樣,蘇東坡亦難豁免。蘇東坡最好的朋友許安世,曾經說過兩段話,這兩段話能從一個側面看出蘇東坡這個人,一是“烏臺詩案”后,許多人不容他,都想殺他。二是蘇東坡氣盛的時候,同朝為官的人,愿意和他說話的人不多,只有歐陽修能和他說說,但也說不了多久,話一長,又不合了。(張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