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居易的詩,我熟悉的并不多。一日我突然發現,他好像很喜歡寫“閑臥”題材的詩,并且大量出現在被貶至江州的那段時間,其中我最推崇的,當是《閑臥》:
薄食當齋戒,散班同隱淪。
佛容為弟子,天許作閑人。
唯置床臨水,都無物近身。
清風散發臥,兼不要紗巾。
真是“意閑境來隨”(見白居易《夏日獨直,寄蕭侍御》),樂天居士在炫耀他逍遙之至。還有一首同名五律:
盡日前軒臥,神閑境亦空。
有山當枕上,無事到心中。
簾卷侵床日,屏遮入座風。
望春春未到,應在海門東。
頷聯真精彩,自然清新,躍然紙上;可惜尾聯不太給力,尤其是“望春”一詞,略顯刻意。于是,我將其刪改作五言絕句:
有山當枕上,無事到心中。
盡日前軒臥,神閑境亦空。
復起樂天居士,不知會作何評?
白居易還寫過《臨池閑臥》:“閑多臨水坐,老愛向陽眠。”讀來無窮回味;他也寫過《秋涼閑臥》:“幽閑竟日臥,衰病無人問。”盡管閑得沒事就躺著,可白居易并不舒服,品一品所說,他還在抱怨“衰病無人問”,看來靜修的功夫尚欠火候。
經常“閑臥”,不免胡思亂想,有《閑臥有所思》為證:
向夕搴簾臥枕琴,微涼入戶起開襟。
偶因明月清風夜,忽想遷臣逐客心。
何處投荒初恐懼?誰人繞澤正悲吟?
始知洛下分司坐,一日安閑直萬金。
“騷”韻頗濃。自抒胸臆也就罷了,有時候白居易也想跟朋友們分享一下,如《閑臥寄劉同州》:
軟褥短屏風,昏昏醉臥翁。
鼻香茶熟后,腰暖日陽中。
伴老琴長在,迎春酒不空。
可憐閑氣味,唯欠與君同。
劉同州就是寫《陋室銘》的劉禹錫,大概因為當時他“徙汝、同二州”,好兄弟白居易才這樣稱呼他。
來而不往非禮也,劉禹錫非常了解白居易的心思,接到詩,立刻回了一首《和樂天秋涼閑臥》:
暑退人體輕,雨馀天色改。
荷珠貫索斷,竹粉殘妝在。
高僧掃室請,逸客登樓待。
槐柳漸蕭疏,閑門少光彩。
好友知心,如此之“閑”,令人羨慕。不過“閑”得沒事躺著琢磨出來的作品究竟是“佳”還是“假”?這就不得而知了。畢竟一流的作品肯定不是“閑”出來的。
盡管“身閑甚自由”(見白居易《重修香山寺畢,題二十二韻以紀之》),真正的閑人誰會去寫詩?但不管怎樣,能留下這么多“閑臥”的詩,白居易的確是不“易”;更何況較今人所作,水平肯定不會差。時下以詩人自詡的,有不少是江湖中的大忙人,有甚者身一忙,心就跟著“茫”了,倘若如此,還會創作出好作品嗎?“忙驅能者去,閑逐鈍人來”(見白居易《自喜》),最近我的大腦有些“鈍”,不寫詩文卻統計起白居易的“閑臥”來,或許是真“閑”了吧?(李之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