譽、毀與人,有當與不當。譽、毀之名,若不副實,則譽、毀不當,淪為妄譽、妄毀。反之,若譽、毀恰當,則“民不至枉道以求譽”,也不至枉道以散毀。譽、毀有施、受之分。就施譽施毀之人而言,能不徇情徇私逐時而譽而毀,則必為直道之人。若徇情徇私逐時而譽而毀,則譽、毀不純。蓋因施譽施毀者皆以求利己。就受譽受毀之人而言,“聞譽而喜必妄譽人,聞毀而怒必妄毀人。不茍喜怒,斯不妄毀譽”。因此,聞譽而未必喜,聞毀而未必怒,始能明辨譽、毀,不為譽、毀所累。
如何明辨譽、毀?《論語》中有這樣一段,子貢問道:“鄉人皆好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子貢又問:“鄉人皆惡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”鄉人有善有不善,善者譽其好則譽名至實歸,不善者毀其好則毀名實相違。孔子惡不善者違心言好,表里不一,遂稱其為“德之賊也”。孟子針對皆好皆惡進一步申言:“左右皆曰賢,未可也;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,然后察之;見賢焉,然后用之。左右皆曰不可,勿聽;諸大夫皆曰不可,勿聽;國人皆曰不可,然后察之;見不可焉,然后去之。”判斷賢與不賢,孟子的考核程序,由近及遠,由聽至察,有章可循,且趨公正。
鄭獬聞宋神宗夸其“為治甚好,百姓便之”之褒諭后,頗為不安,自省“知閭里之疾苦,除弊興利,使元元之眾,去愁嘆而就安佚……今臣于此未有毫發”,遂有《上神宗論察言考實則無妄毀譽》之名文。其深究褒諭之實質,認為己之褒諭,雖經宋神宗好問遠訪,但其好問而不察言,遠訪而不考實,使帶有勸勉之意的褒諭流為妄譽。不獨如此,鄭獬認為有妄譽必有妄毀,原因在于言事者若“以臣不肖而毀之”,那么聽言者循輕信言談之軌轍,必然妄毀隨至。“善惡之來,不考其實,既容妄譽,必容妄毀,此臣所以不敢喜而有懼也。”
鄭獬受譽不貪譽,對妄譽持有戒懼之心,令人起敬,然這僅限于士人潔身自好的品格。士人若面對官場不良風氣,敢于不戀官爵,不留情面,依實批評,那么,這種批評之“毀”,不但不是妄毀,反而可成建設性之“毀”。借此,也可燭照士人之官德。宋仁宗時,宰相呂夷簡任人唯親,致積弊甚多。范仲淹主張選賢任能,屢次上書指斥,遂貶為饒州知府。其時,朝臣紛紛論救,而身為朝廷耳目之官的高若訥不但不施以援手,反而落井下石。歐陽修聞后怒不可遏,于是便有“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”的“名毀”。歐陽修在可說也可不說的情境中,勇于向庸官較真,彰顯了其對高若訥“在其位而不言”的無比憤慨。
譽、毀,其本在于布善止惡、揚清激濁,“譽則有所勸,毀則有所沮。有所勸則仁,有所沮則義”,而“仁以褒善,義以貶惡”。若譽、毀不副其實,則妄譽妄毀遍行,實在有傷仁義也。(高建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