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都知道保山的地名是因為保山城西面的太保山而得名,那么太保山又是因何而得名呢?這就要得追懷一番“文太保”文澍,因為太保山就是因文澍而得名。山以人而得名,人以山而傳千古,在太保山追懷文澍,自然是一種歷史的解讀,“自然的山”將因為這種追懷解讀變成一座“人文的山”。
文澍是明代中期人,生年不詳,卒年約是正德十年(1515年)。他是保山第一個有歷史記載的進士,字汝霖,號橘庵,原籍常德桃源杜青村(今木塘垸鄉(xiāng))。他的祖父文宗義因罪謫戍邊區(qū)落籍金齒衛(wèi)(衛(wèi)所在今隆陽區(qū)),于是他家就成了“金齒軍籍”。
文家落籍金齒后,就居住在太保山的東麓,只不過當時的太保山因為山坡上長滿松樹而被人叫做“松山”。文澍家的家風嚴謹,他的父親文政“構樓當山水之勝,匾曰:‘高明圖書’”,經常閉戶焚香讀書,素以孝悌忠信處世,儉樸誠信,治家從嚴;他的母親堅持“教子讀書以取科第”。我們可以想象,文澍出生在這樣的家庭,從小就背負著祖輩、父輩東山再起的家庭希望,讀書應該是勤奮的。
成年后,文澍先是以“金齒軍籍”中云南鄉(xiāng)試舉人,明成化二年(1466年)進京考中進士。考中進士后,朝廷授予他為南京刑部主事,后來歷任郎中,分掌各司事務。這里需要說明的是當時因為明成祖朱棣已經將朝廷真正的統(tǒng)治核心遷移到了北京,北京與南京同時都設“六部”,但真正統(tǒng)治全國的是北京的“六部”,南京的“六部”實權不大,但享受的行政待遇級別相同。
文澍在南京刑部歷練后,被朝廷外放到四川重慶府任知府。他到重慶后,很有作為。文澍故鄉(xiāng)的《常德府志》卷十五“人品志 政行”記載他:“政尚寬平,有古循吏風。歲饑,請米萬石,賑活甚眾。有劇盜嘯聚山林,論之使復業(yè),盜服其誠信,隨解散。以與監(jiān)司齟齬,調貴州思南府,遂告休。澍博學,為詩文古談有思致。年躋耄耋,手不釋卷。居鄉(xiāng)以禮法自律,為士類所欽,祀鄉(xiāng)賢。”從此段記載中,我們可以了解到文澍的為官與為人,皆屬世間上品。
文澍為官在任二十多年,這也正是明朝歷史上開始興起內斗的時代。弘治元年(1488年),明孝宗朱佑樘即位后,實踐了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理論,對他前面明憲宗親信的舊臣多有排擠斥逐,甚至有部分老臣遭到抄家、流放。在官場人人自危的背景下,文澍于思南府任上“引年”(告老辭官),回到故鄉(xiāng)桃源。
弘治二年(1489年)文澍的母親在金齒逝世,而在他為官在任時,父親已經去世,父母的墳墓葬在“金齒城(今保山城)北之陡山(今象頭山)”。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后,他從桃源長途跋涉回金齒,將父母的墳墓遷葬到今大海子上面的法寶山。并親自撰寫墓表,現(xiàn)在《隆陽碑銘石刻》一書里還錄有相關碑文墓表,石碑還在墓地原址保存。辦完事情之后,他并沒有像有的保山文史愛好者說的“隱居永昌城(今保山城)后太保山”,而是又返回了桃源,并在故鄉(xiāng)終老。
明正德二年(1507),南京發(fā)生宦官劉謹陷害戴銑、李光翰案,著名理學家王守仁(即王陽明)抗疏營救,不僅遭杖責,并且貶官貴州,任龍場驛丞,時間兩年。正德五年,朝廷升他為廬陵知縣。王守仁被貶時是從錢塘出發(fā),后升官去廬陵,兩次都途經常德,時間分別是正德三年和正德五年,王守仁兩次過常德都拜見了文澍,相遇時節(jié)都是在春天。
王守仁遭貶貴陽龍場做驛丞,路過桃源時,因為文澍與王守仁之父王華為同榜進士,所以他專程拜訪了文澍。王守仁來訪時,文澍雖已經是“髦然”老人了,但兩人成了忘年交朋友,同游桃花源,兩人都寫下了《桃源洞》詩。文澍寫的是:
阿房聳泬寥,秦社尋已屋。
伊人厭塵囂,移家入深谷。
條桑收長絲,芟柞藝黍林。
歲久忘鄉(xiāng)縣,身閑侶麋鹿。
草木自榮悴,氣候變寒燠。
不知有官府,惟解睦姻族。
紆徑互交通,觴豆相欵曲。
澹焉無所營,子姓目蕃育。
漁人何自來,創(chuàng)見訝不速。
問云此何時,漢晉迭興沒。
淵明素心人,白書見軒頊。
一聞神界敞,翹首塵外躅。
作詩寄真趣,興豪入沕穆。
昌黎衛(wèi)吾道,常恐誤流谷。
篇章煥星斗,荒唐緫奴仆。
嗟予市厘人,咫尺未游日。
何時一乘興,題遍桃源竹。
此時的文澍已經成了一個桃源本土的“陶淵明”,過的是一種與世無爭的文人生活,他的《桃源賦》等詩文已經在當?shù)貍饔惺⒚6藭r的王守仁面對人生際遇,心況復雜,他只有一種自問自答:“桃源在何許?西峰最深處。不用問漁人,沿溪踏花去。”也許正因為他的這種安然自若,也才有了成就他人生的“龍場悟道”,當時的龍場是一個非常偏僻荒涼的地方,王守仁則在這里實現(xiàn)了人生的“突圍”,找到了一代“大家”的人生方向。
正德五年,朝廷升王守仁為廬陵知縣。王守仁復過常德,并且暫留講學于常德。這次二人再次相遇于武陵溪上,兩人一見面就連續(xù)交談了三個晚上,王守仁逗留半個月還舍不得離開。
兩人談了些什么不得而知,可以推斷一點,就是文澍談到自己的將死,并且請求王守仁為他寫《墓志銘》,王守仁很佩服文澍的達觀,但不忍,所以“心許之而不諾”。兩人分別五年后,文澍就去世了。文澍去世后,王守仁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了《文橘庵墓志》,現(xiàn)收在《王陽明全集》中。他在墓志中追懷文澍到:“人也樸而理,直而虛,篤學審問,比耄而不衰,吾聞其蒞官矣,執(zhí)而恕,惠而節(jié),其張叔之儔歟?吾聞其居鄉(xiāng)矣,勵行飭己,不言而俗化,其太立之儔歟?嗚呼!于今時為難得也矣。”
文澍因為在重慶任期間,因為他的卓著的政績,得到了朝廷“太子太保”的榮譽封號。太子太保在古代最早是負責教習太子的一個官職,但到了隋、唐之后,只是作為贈官加銜的名號,并不是真的給太子上課,也非實職。文澍獲得“太保”的封號后,一時“望重滇楚”,被人親切的稱之為“文太保”。
文澍是以“金齒軍籍”考取的功名。他外出做官后,父母和兄長一直居住在當時的金齒即現(xiàn)今的隆陽居住。對于金齒這樣的“徼外之地”,能夠考出去一名進士,自然是地方上莫大的榮耀,“文太保”的美譽和故事因此在金齒一帶廣為流傳播揚。
嘉靖元年(1522年),保山的地方官民為表彰文澍的懿德善行,將文澍父母居住過“松山”改名為太保山。嘉靖三年(1524年)改設縣治時,以縣城西倚太保山而命名保山縣,后來保山至今一直為地名,現(xiàn)在為保山市名。
雖然文澍是保山有歷史記錄的第一個進士,但因為他長期在外地做官,告老之后又是居住在祖輩的故鄉(xiāng)桃源。所以在保山的史志中記載較為零星,以致保山的不少文史愛好者對他的敘述訛以傳訛。好在當今網(wǎng)絡時代,足不出戶即可獲得文澍故鄉(xiāng)的《(嘉 靖)常德府志》及《(光緒)桃源縣志》中有關文澍的記載,讓人在歷史追懷中不失偏頗,盡量還原出一個歷史人物的人生軌跡。
在太保山追懷文澍,我們不能不提文澍的故鄉(xiāng)桃源。桃源是一個不缺文人的地方,歷史上很多有名的文人都到過桃源,桃源本土也出了很多的文人。但在這些文人中,文澍儼然一個明朝版的“陶淵明”,他的詩文在當?shù)匚幕飞嫌泻芨叩牡匚唬且晃幻娙恕摹叮尉福┏5赂尽肪硎恕八囄闹尽敝校覀兛梢钥吹蕉嗥匿闹鳎颂幵摹短以促x》以管窺文澍的詩文才情,全文如下——
拿扁舟而遠涉兮,泛長江之彌漫。登衡岳而騁望兮,小天地其彈丸。感扶輿清淑之磅礴兮,何獨于此郁積。快達觀以自慰兮,散幽懷之于悒。覽岷山之西來兮,出三峽而放奔。歷江陵而安流兮,企神禹之洪勛。采蘭荃以結佩兮,慨前修逸駕之不可攀。望重華之南巡而不反兮,迷九嶷之瘴煙。命捩舵以溯流兮,犯重湖之狂瀾。夕吾將止于枉渚兮,朝余發(fā)乎君山。采薜荔以自娛兮,挹清泉以濯纓。撫武陵之幽曠兮,吊伏波之爽靈。忽心悸而神悚兮,竊古洞之深扃。煙霏慘淡、林木蓊郁兮,猿鶴悲嘯而長嗚。憶秦人之厭亂兮,挈家于此而避兵。慨亡秦之并六國兮,奄四海以為家。志既得而驕矜兮,賤金玉如泥沙。阿房崇聳以極天兮,曾不恤萬姓之怨嗟。肆頭會以箕斂兮,民畏之如雷電與虺蛇。儒生坑戳、六藉雜燒兮,逞淫毒以無涯。一旦禍倡罾魚,璧薦妖鬼。博浪才免力士之椎,沙丘已載鮑魚之穢。望夷釁作,蕭墻禍起。軹道頸系,祀延二世。時有黃綺高蹈,而詠采芝之歌;伊人白臧,而舉種桃之趾。農耕肆力兮,無王賦之共億也。斑白游憩兮,儼衣裳之古樸也。木石與居、鹿豕與游兮,安乎空谷之闃寂也。知有父子、不知有君臣兮,淳乎標枝與野鹿也。憶當時之來滋兮,聊以偷安乎一時也。焉知歷歲之茲久兮,衍后嗣之蕃滋也。春與秋之代序兮,忘寒暑之紀歷。革木自榮而自悴兮,審一時之消息也。聞首陽之遐軌兮,慕箕潁之遺風憶鄉(xiāng)土之懸絕兮,動余心之忡忡。漁人沿溪而歇乃兮,異落紅之繽紛。爰舍舟而人乎林莽兮,仙犬吠乎白云。外人何為而造此兮,相與訊問乎時代。歷秦漢而暨晉兮,凡幾興而幾廢。陳豆觴以延客兮,儼禮容之不愆。漁郎懷土而弗留兮,羌杖策以言旋。歸而號于世人兮,驚世外之真仙。尋仙跡而無得兮,空留睨乎云煙。感神界之既敞兮,造化惜之而旋閉。靖節(jié)方思遣世而高舉兮,允素心之默契。既因羊長史商洛之行兮,已寄意于黃綺。今復聞茲芳躅兮,復寫情以問游方之士。嗟余生之已后兮,類有考于斯文。嗟阿房以灰燼兮,曾不如茅茨之永存。亂日:邈黃虞之神圣兮,儼垂供其無為。斯民安于耕鑿兮,忘帝力而愉怡。何亡秦之亂天紀兮,慘四海其瘡痍。快睹圣人之御極兮,招逸民其來歸。
南史曰:臣觀鼎志,文君之詞,居多辨神仙之杳茫,述哲賢之爾雅,蓋好古篤行士也。茲誦其賦,有遺世紛托云心之契焉。高吾所錄夫豈無稽哉?贊曰:桃花之源,開洞天兮;靖節(jié)之謠,巖磬喧兮;彼美文君,輝藻聯(lián)兮;含芬溫和,氣欲仙兮。
古人說“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”,我想太保山作為一座海拔并不高的小山,之所以聞名遐邇,乃是因為它厚重的人文歷史。而追溯歷史,我們不能不追懷文澍。追懷文澍,惟愿通過解讀讓這個遙遠的歷史名人與大家變得親近。
在太保山追懷文澍,人雖遠去,山還在,名還在,歷史的韻味還在。(劉義馬 王加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