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說“官清馬骨高”,意思是清官的坐騎,常常因為缺乏足夠的草料,長得瘦骨嶙峋。據(jù)此,有一出歌頌清官錢南園的戲就叫作《瘦馬御史》。錢南園的坐騎究竟長得如何,已無法考證。但是,他的確是清代聞名天下的一位滇籍清官。
錢灃(1740~1795),字東注,號南園。昆明人。乾隆三十六年(1771)進士,歷任翰林院編修、監(jiān)察御史、湖南學(xué)政、通政司副使、江南道監(jiān)察御史、吏部尚書、協(xié)辦大學(xué)士等。他也是清代著名的書畫藝術(shù)大家。
錢灃一生清正廉明,生活簡樸。做官后,經(jīng)常帶一隨從步行,粗茶淡飯,主張做官如果追求華麗的車馬服飾,就不可能清廉。錢灃父母去世時,由于經(jīng)濟拮據(jù),只好典當(dāng)家產(chǎn)或向親朋借錢辦理喪事。做湖南學(xué)政時,以“用嚴”二字教育學(xué)生。他總是照章辦事,從不受禮納賄,也不接受拜訪,更不“遵循”當(dāng)時普遍流行的考試“潛規(guī)則”。許多當(dāng)權(quán)者為考生疏通關(guān)系送禮,他都予以拒絕。以致當(dāng)時湖南流傳“錢來不要錢”的民謠。他當(dāng)京官時,不裝飾車馬,只是買了一匹瞎了一只眼睛的騾子當(dāng)坐騎。到了晚年,錢灃名滿朝野,乾隆五十八年(1793),他任職期滿,從昆明回京復(fù)職,連路費也沒有著落,當(dāng)?shù)毓賳T打算贈路費給他,卻被他謝絕,最后他向親戚借錢上路,回到北京。
錢灃為人剛直不阿,敢于彈劾貪官污吏。錢灃入仕二十余年,與貪贓枉法進行不懈的斗爭,乾隆年間的三起反貪大案:勒爾謹和王亶望的“冒賑折捐案”、山東巡撫國泰貪污案、閩浙總督伍拉納和福建巡撫浦霖貪污案,錢灃都直接或間接參與了查處,毫不退縮。
乾隆四十六年(1781),錢灃考選為江南道監(jiān)察御史。乾隆后期吏治腐敗,乾隆雖然下詔讓言官“風(fēng)聞奏事”,但御史王荃、羅暹春等紛紛因彈劾大臣不利而獲咎。于是,諫官大多緘默無言,或者只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充數(shù)。錢灃對此深惡痛絕,曾說:國家設(shè)立諫官,就是為了提出諫言,及時彌補不足,現(xiàn)在諫官都尸位素餐,形同虛設(shè),致使貪官污吏如同豺狼橫行,設(shè)立諫官有何用?
這年,正值甘肅官員以捐監(jiān)生為名貪污白銀,又以賑災(zāi)為名,將捐監(jiān)收“糧”報銷。雖然主犯原甘肅布政使王亶望、陜甘總督勒爾謹?shù)却笮∩姘腹賳T102人被處極刑,但是,作為陜西巡撫的畢沅,卻因乾隆寵愛,還逍遙法外。剛?cè)斡返腻X灃不服,他立即上疏彈劾畢沅說:“甘肅冒賑折捐一案,固然由王亶望妄法作弊所致;但王亶望做布政使時,畢沅身兼陜甘總督,二人同居一城,豈無聞見?請皇上比照其他人犯,治畢沅罪!”證據(jù)確鑿,擲地有聲!乾隆不得不將畢沅連降三級。
乾隆四十七年(1782)四月,時任江南道監(jiān)察御史的錢灃獲悉山東巡撫國泰結(jié)黨營私、貪污府庫銀兩,他又立刻上書彈劾。
山東連續(xù)三年受災(zāi),民不聊生,身為巡撫的國泰不僅不上報災(zāi)情,安撫民心,還邀功請賞,謊報“豐收”,并以向皇上納貢的名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,造成歷城、益都等幾十個州縣倉庫嚴重虛空。國泰是清朝的皇親國戚,其父為四川總督,宮中有皇貴妃這座靠山,朝中又有乾隆皇帝最寵信的權(quán)臣和珅充當(dāng)保護傘,所以他長期獨霸一方,為所欲為。
錢灃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(guān)系,稍有不慎,自己的性命難保。盡管這樣,錢灃依然堅持要徹查此案。他向同官好友邵晉涵借錢,晉涵問他借錢何用?他坦然地說:
“我彈劾國泰必定會遭到打擊,可能要遣送戍邊,故借錢做好準備!”
錢灃在給乾隆皇帝的題本中,陳述山東各府、縣庫銀嚴重虧短。他說,山東巡撫國泰“貪縱營私,勒索屬員,遇有升調(diào),惟視行賄多寡,以致歷城等州、縣虧空或八九萬、六七萬之多”。錢灃還向乾隆提出,國泰借納貢之名,貪得無厭,官民苦不堪言,所屬州、縣,虧空累累,請求查辦。乾隆皇帝看過錢灃的題本后,立即召見了他,委派戶部尚書和珅、左都御史劉墉與錢灃一同前往山東,對各州縣庫銀進行嚴格清查。
錢灃深知官場的狡詐。在與和珅等人動身之前,他身穿便裝先到京郊的良鄉(xiāng),看見一位官府仆從打扮的人,騎一快馬朝山東飛奔。錢灃斷定此人是受和珅差遣給國泰通風(fēng)報信的人,于是就記住了這個人的長相。過了一些時候,此人從山東回來了,與錢灃在路上相遇。錢灃立即下令將此人拿下,果然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國泰的私人信件,信上正提到借款填充府庫以備清查一事,其中還有很多隱晦之語。錢灃立即將此事及信件一起上報乾隆皇帝。
此后,和珅、劉墉、錢灃一行來到山東省城濟南。和珅為了使國泰能蒙混過關(guān),想方設(shè)法拉攏錢灃。他見錢灃的衣服破舊,拿出一套新衣請錢灃換上,錢灃知道其不懷好意,堅辭不受。和珅覺得錢灃不圖私利,因此不敢肆無忌憚地袒護國泰。當(dāng)和珅得知山東省有的州、縣虧空的庫銀已被國泰等人臨時補上,掩蓋了虧空的真相,就故意對錢灃說:“如果山東各州、縣庫銀查不出虧空,你參奏不實可就危險了。”錢灃底氣十足地回答說:“國泰等人縱能彌縫一處,不能彌縫處處!”
他們先查歷城縣庫,紋銀沒有明顯短缺。和珅下令停止盤查,想草草了事。錢灃要求封庫,以防被人做手腳。第二天,劉墉、錢灃再把所有的庫銀拆封細查。發(fā)現(xiàn)多數(shù)是市面流通的“雜色銀”,與國庫銀錠的規(guī)格完全不同,明顯是被做了手腳!經(jīng)過稽查認定:歷城縣虧空銀四萬兩,且有挪移掩飾的情形。審訊國泰,他只得對虧空及挪移掩飾之罪供認不諱。乾隆皇帝得知歷城庫銀稽查結(jié)果后,命和珅將國泰等貪官押解回京。命劉墉與錢灃繼續(xù)對章丘、東平、益都等州縣庫銀進行稽查。最后,查出山東全省共虧空庫銀二百多萬兩,其中被國泰個人勒索侵吞的達八萬兩之多!
國泰被押解回京后,皇妃向乾隆帝求情,說國泰不過是一時糊涂,就饒他一次,和珅及一些御史也從旁附和。于是,乾隆有放國泰一馬的想法。但錢灃據(jù)理力爭,歷數(shù)國泰的各種罪行。在鐵證如山面前,乾隆只好下令處死國泰,以正法典。
錢灃彈劾封疆大吏,整個朝廷為之震動!在百官群僚當(dāng)中引起巨大反響;使貪污腐敗者受到震懾;使清廉、正派者振奮不已。特別是給言諫監(jiān)察官以莫大鼓舞,時人將其頌為“鳴鳳朝陽,柏府新聲”!
乾隆六十年(1795),錢灃去世。他的兒子錢嘉棗在整理其父詩稿時,從枕下發(fā)現(xiàn)一份數(shù)千字的彈劾和珅的奏疏草稿,舉其罪證20余條,但這份奏稿錢灃生前還沒有送到乾隆手上。嘉慶四年(1799),錢灃去世后四年,和珅貪腐事發(fā)。嘉慶皇帝下令抄沒其家,所列24條罪狀,據(jù)說皆系錢灃生前所擬。
乾隆五十四年(1789),福建發(fā)生一起駭人聽聞的貪污大案,那就是閩浙總督伍拉納、福建巡撫浦霖、福建布政使伊轍布、福建按察使錢受椿的共同貪污案。此案的貪污數(shù)額巨大,達白銀250多萬兩,涉案的官員達30多人。
錢灃雖然不是此案的直接舉報者,但他與主犯浦霖有過一段爭斗的往事。乾隆五十年(1785),浦霖以巡撫的身份到湖南任職,一到任,先大辦壽誕賀典,趁機大發(fā)橫財。當(dāng)時湖南正值多年不遇的大旱,災(zāi)情日益嚴重。每個有良知的官員都無不憂心如焚,可是向浦霖諂媚獻禮的人依然蜂擁而來。
錢灃作為湖南學(xué)政,不得不應(yīng)邀隨些人情。但是,他首先非常鄙視和憎惡這種惡劣之風(fēng);其次也實在拿不出什么值錢的壽禮。思來想去,決定送上一對蠟燭和幾斤蓮藕作為賀禮,寓意“直”“節(jié)”之意。希望新任巡撫大人做一個正直的好官;同時,也間接表達了對浦霖在災(zāi)年大操大辦壽禮的不滿和批評。浦霖對錢灃的賀壽當(dāng)然很不滿意,但是,他又害怕這位剛正的學(xué)政參他一本,只得退回所有的賀禮,干脆停辦這次壽慶。
很有意思的是,乾隆六十年(1795),錢灃病故于北京,他的靈柩出京城返回云南,途經(jīng)北京良鄉(xiāng),浦霖因案發(fā)被押解到北京處斬。靈車與囚車不期而遇,相對而過。這富有戲劇性的一幕,令人深思——錢灃一生清廉,雖身無長物,卻能安然魂歸故鄉(xiāng);而浦霖貪贓枉法,雖富極一時,卻將押往鬧市問斬,身首異處。俗話說,善惡有報,又豈非偶然!